衡为气急道:“你打扰他干吗?”谢誉一笑,得势者对失势者,问话不必作答。
祁听鸿转头去看谢誉,问:“没有什么用?”衡为又道:“你瞄你的呀,不要管他。”
祁听鸿手指一松,箭放出去,说:“哎呀,不好。”人人都以为他射箭失误,结果这一箭钉在红心正中,不偏不倚。谢誉吓得说不出话来,祁听鸿佯惊道:“还有这么巧的事!”
衡为笑道:“这是老天帮我们。”接过弓箭。祁听鸿说:“衡兄,你也一定行。”
衡为苦笑道:“哪能这么好呢?”弯弓搭箭。正瞄到红心,准备射箭了,祁听鸿冷不丁说:“衡兄,擡高二寸。”
这句话只他两人听得见。衡为精神一振,不知道祁听鸿这个新手,讲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。他转念又想:“旁观者清,万一他讲对了呢。”心一横,果然擡高两寸,把箭射出去。
论谁也没有想到,这箭又中了红心!衡为叫道:“静文哥,你看见了么!”
陈静文手还疼着,微笑道:“真不错。”祁听鸿很得意,反过来对句羊道:“句兄,你慢一点瞄。”
句羊难得应了一声,走上前拉弓。祁听鸿刚要指挥,他又是看也不看,一箭射出去,只中四分。这回轮到祁听鸿傻眼了。谢誉哈哈大笑,道:“二十四分!走狗屎运,也走到头啦!”
对面三个家丁轮番射箭,两个八分,射术差的那个仍拿六分。谢誉要歇一会,排在最后,这时挑衅道:“二十四分!我们已得二十二啦!”
以谢誉前几箭的能耐,他绝不止能射四分。祁听鸿心里焦急,开始咬嘴唇,咬破一层油皮,嘴里尝到一点铁腥味。句羊站到旁边,说:“你生气了么?”
句羊和别的生员不一样,身上没有任何熏香味道。他站过来,只有脚下一片静静的阴影,类似一只黑鸟降落,静静收起翅膀。祁听鸿心底稍软,想:“句兄本来就没射过箭,之前总射不中侯。而这回得了四分,已经是莫大进步。”说道:“我没有怪你。”
句羊道:“那太好了。”祁听鸿絮絮又说:“句兄,你也不要挂怀。要是谢誉果真不讲理,来找我们麻烦,我们跑远一点就是了。”
句羊听得一笑。谢誉已经把弓拉开,众人的目光都牢牢盯在他的手、他的弓和箭头。句羊脚尖一擡,把谢誉扔过来的圆石子踢回去,打中谢誉踝骨旁边,“下昆仑”xue位。“下昆仑”属足太阳经,勾连腰骶。谢誉两腿顿时软了,手指一抖,木箭飞射而出,从箭侯边上险险擦过。
乡射比赛进行到高潮,射圃里所有人,几乎全都围在旁边。此时大家鸦雀无声,只恨自己长这对眼睛,见证谢少爷出丑。句羊拍两下巴掌,道:“谢少爷的运气,也就到这了罢。”
谢誉面色铁青,说:“我刚刚忽然脚疼,这箭不算。”衡为抢白:“这箭不算,那箭不算,你当是悔棋重下呢?”
谢誉脾气上来,将箭筒里剩的木箭,一根根抽出来,拦腰折断,踏上去踩了两脚。几个家丁匆忙劝他,谢誉怒道:“方才谁射得最差?”
得六分的家丁站出来认错。句羊道:“我记得。你六分,你两个八分。谢少爷零分。”祁听鸿咋舌道:“句兄,你当真不怕他们记仇?”
句羊压低声音,说:“我要是中一甲,进士及第,在翰林院修书,关他的尚书爹甚么事。”前些天祁听鸿开玩笑,讲句羊要中状元、做翰林,想不到句羊将这件事取笑回来了。
那边谢誉闹罢,预备要走,祁听鸿道:“慢着,谢少爷,是否忘记一件事体?”
谢誉当做没听见,脚下走得飞快。祁听鸿作势要去捉他,衡为道:“祁兄弟,不要和他一般见识。”连陈静文也说:“不值得。”
祁听鸿道:“我只是气不过。倘若今天我们输了,他一定要逼我们磕头叫爷爷。公平来讲,就该让他磕回来。”句羊收拾好东西,远远道:“祁友声。”祁听鸿狠话讲到一半,自己也觉得没意思,挥挥手,跟句羊一道走了。半路上,祁听鸿又说:“句兄。”
句羊道:“解气了?”
祁听鸿道:“倒不是这个。我在想,谢誉最后的一箭,怎么会忽然射偏。”
句羊不响,祁听鸿又说:“教谕讲了一句话,是什么来着?”
句羊道:“射以观德。”祁听鸿道:“对了,是这句。难不成射不射得中,真和品德有点干系?老天爷看不下去他嚣张气焰,来浇一盆冷水。”句羊道:“是吧。你没学过射箭,忽然中十分,想必是陶朱公再世,三聚三散,释迦牟尼割肉饲鹰。”祁听鸿笑道:“句兄,我一句没提自己,你怎还笑话我呀!”